这篇文字的题目,其实是该叫做“姑父的爱情”的,因为在我听到那么多的故事中,主角永远都是姑父,而姑妈,是那被爱的美好女子。
姑妈初遇姑父是在十五岁那年。那时她还是一个初中生,每天要走五公里的路程到镇上的十二中去上学。
一个初冬的早上,朝阳懒洋洋地躲在薄雾身后,仿佛准备对世间万事袖手旁观一样。姑妈小心翼翼地走在田间小径上,生怕泥巴弄脏了新买的布鞋。右侧的水沟里,早起觅食的群鸭嘎嘎叫着;沟的那边站着一个戴草帽的男人,姑妈知道那是平桥村负责养鸭的。
突然听得“咚”的一声响,姑妈一侧头正好跟水花来了个亲密接触。养鸭人拍手大笑了起来:“妹子!你侧脸那么好看,原来正脸更漂亮呀!”姑妈惊恐地往前跑,但是水沟的那边养鸭人竟也跑了起来,并大声嚷嚷着想知道她的闺名。
这个无礼的新任养鸭人,便是我的姑父了。在后来长达半年的时间里,平桥村的那一段田间小路成了姑妈的梦魇。姑父总会在路口等着她并抢过她的书包,会一路跟着她天南海北地说着胡话,更会站在小路尽头扯着嗓子喊:“你是我的老婆,我未来的老婆”……
好在,半年之后这些让人心惊胆战而又羞愧难言的荒唐事都停止了。姑妈并不清楚可恶的养鸭人去了哪里,只记得他最后一次出现时始终默然,直至走完那段小路也没说一句话,只有鸭群还如常叫嘎嘎。
在姑妈二十岁那年的夏天,有个平桥村的媒婆上门说媒。媒婆把对方小伙子夸得天上有地上没有,但姑妈仔细听了却发现不妥,而奶奶更是勃然大怒:“这不就是当年围追堵截的那个小流氓吗?”
媒婆随即赔笑,并用她那三寸不烂之舌细细解释从军五年的姑父现如今变得如何如何成熟稳重、此次回家探亲为他说媒的人如何如何踏破门槛、而姑父因着对姑妈的思念又如何如何拒绝众人……
而后媒婆得意地说:“我只问他,‘你还惦记着朝美村的娥女是吧’,他立刻双眼发亮连声惊问,‘她还没出嫁吗?真没有吗?’,然后就催促着我来说媒了。”
当然,媒婆省略了关于报酬的那一段书。据当时在场的其他人说,姑父一听到姑妈尚未出阁,激动之下立即捧出50块钱塞给媒婆,并许诺事成之后再给50。
多年以后讲起这故事时,奶奶不无可惜却又带着满满的自豪:“那时候100块钱是多大的事儿啊,都赶上你姑父半年的工资了!”
后来姑妈终于同意与姑父见面。或许是此前留下的印象太坏,倒衬得如今的姑父越发稳重,又或许是姑父的坚持不懈打动了少女心思,总之,姑妈慢慢地对姑父改了观。
回军营后,姑父的信笺从未间断。秋风吹歇,冬去春来,姑妈终于在信中答应了姑父的求婚。
但是政审却出了问题!部队说,姑妈的成分不好,因为她的堂伯父曾经帮国民党做过事。
领导与同事轮番给姑父做思想工作,但是姑父怎么可能放弃偷偷爱慕了多年、好不容易追到手的女子?面对上司“要革命还是要老婆”的质问,他的回答掷地有声:“革命也要,老婆也要!”
这一拖就是三年,不仅拖迟了姑父姑妈的婚姻,也拖下了姑父的升职机会。
结婚当天,姑父一个劲豪饮;喝多了,就傻呵呵地笑,拉着一个又一个来宾说:“我真没想到,真没想到,这辈子真能娶到她……”
婚后几年,姑父转业回乡,这才真正跟姑妈夫妻团聚。
虽然事业一路顺风顺水、地位也跟着蒸蒸日上,但在姑妈面前,姑父从来都是言听计从、嬉皮笑脸;长期如此,就连我们这些小孩子都觉得他像极了潮剧里的“花鼻头”。
现在,姑父已年近古稀,而姑妈也早已过了花甲之年,但他们之间的感情却如美酒般经久愈醇。仿佛在他眼中,她永远都是那个纯洁美丽的学生妹子;而她眼中的他,依旧是那个深情执着的兵哥哥!
最近跟表姐闲聊,说到生孩子的种种辛苦,她给我讲了这样一件荒诞的事:
几年前,在我生下宝宝的第二天,我那花鼻头老爸一早来到医院,一进门就连声地说道,“辛苦了辛苦了”,我睁开眼睛正想答话,却见他一把握住我妈的手说:“哎呀,在这里照顾了一晚上,真是辛苦了!赶紧,随我回家补补眠,汤已经为你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