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奔波,小曼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从火车上下来,拖着行李,下意识地随着人流往前涌。她只觉得头疼得厉害,估计是一晚没睡的原因吧。
“小蔓,小蔓,这里,我在这里”
小蔓似乎听到了高陵的声音,她努力地睁开那双累得耷拉在一起的眼皮,只见远处一模糊人影,正努力拨开人群往前走。看不清,但似乎还是那个挺拔高挑的身姿。那人影刚走到跟前,小曼便两眼一黑,倒在他的身上。
待小曼在旅店醒来时,已是黄昏了。
高陵递过来一杯水,小曼喝了一口,温热的,刚刚好。他还是没变,还是那个细心会照顾人的高陵。
“你感冒了,要多休息,我先回去熬点粥,外面的食物味精多,你不爱吃”说完急匆匆地走了。
小曼靠在床头,极力忍受着廉价床单上传来的消毒药水味,打量着这配置尚可的卧房,看来应该是这个小镇上最好的旅店了。
她叫小蔓,曾是大学里的风云人物。当然,让她出名的除了这个与“陆小曼”同名的名字之外,还有她不逊色于传说中的“陆小曼”的美貌。她很美,与“交际花陆小曼”完全不同的美,她美得冷清。
他,当然不叫徐志摩,他叫高凌,虽然同是带眼镜的高瘦男孩,他却比徐志摩更多了一丝不羁,多了几分洒脱,引得学妹们追慕不已。
像所有庸俗校园爱情故事一样,他们在某天相遇了,男追女,很是花费了一些功夫,然后是传说中的才子佳人,羡煞旁人。
他们在不食人间烟火的金字塔里,度过了属于他们的甜蜜岁月之后不可避免地迎来了毕业分手季。
小蔓家住大城市,家中虽没有万贯家财,但也算是殷实小康。很快,作为家中独女的小蔓便凭着自己的优势加上父母的努力,在大城市找到了一份人人艳羡的工作。
高陵却还在家乡与城市之间奔波。他没有大城市能干的父亲,他有的只是远在家乡苦苦盼望他回去的小商贩父母。他不舍小蔓,却也明白光靠自己的实力,在这个竞争激烈的大城市很难找到与之匹配的工作。
当然,那些女友父亲帮忙搞定工作,又在市中心买了套婚房送给女儿女婿的情节毕竟是小说,现实哪有这么美满。更何况,高傲的高陵对此不屑一顾。高陵远在家乡保守传统的父母更不会允许自己家将来落人口实,引来乡里乡亲的笑话。
高陵在廉价的出租屋里苦苦煎熬了两个多月后,不顾小曼的哀求,还是决定回家乡。
那一天,小曼一路依偎着高陵,高陵一手拿着行李,一手揽着小曼。他们就这样跌跌撞撞,不顾路人异样的眼光,来到候车室。
他们坐在候车室的凳子上,小曼靠在高陵的肩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异常的安静与周围的喧嚣形成了诡异的对比。直到高陵上了车,站在靠窗的位置,对小曼挥手:回去吧。小曼看着从眼前慢慢离去的高陵,才惊醒一般,突然泪奔,疯狂地追着车跑起来,边跑边喊:你等我,我会去找你的……
高陵将脸贴在窗上,流下了男人一生中为数不多的泪水……
回到家乡的高陵,在父母的期盼中,做了当地一名普通乡镇公务员。父母为此乐开了花,逢人便夸赞懂事能干的儿子。
小曼则继续着自己大城市忙碌的生活。两人偶有联系,但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分手”两字。
春去秋来,转眼离毕业已有一年多。高陵像往常一样处理完某村三姑六婆的纠纷后,正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这时,接到了小曼打来的电话:我来找你了,正在火车上,十个钟后到站。
高陵呆住了,一分钟后,跑进了镇上最好的发廊。刮脸,剃头,按摩……还是第一次享受发廊里的整个剪发流程。换上自认为最整洁的衣裤,向领导请了个假,开着工作半年后买的二手国产车,直奔火车站而去。
喝完高陵从家里带来的粥,小曼恢复了些许精神,靠在床头养神。
“嗯,今晚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明天上午上我家坐坐?”
一别一年多,十多个月,四百多天,高陵发现自己竟不知该如何与小曼说话了。
一阵沉默之后,小曼终于开口:那么急干嘛啊,我这憔悴样哪见得了人了?再说了,人家大老远的来了,你也不带我出去转转?
“哈……”还是当初的小曼,高陵总算找到感觉了,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接下来的三天,时光似乎倒流了,高陵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大学时甜蜜的恋爱时光,带着小曼跑遍了小镇的各个角落,小曼还是跟以前时而故作优雅,时而撒娇撒泼,最重要的是,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最爱黏在高陵身上。
第四天一早,高陵像往常一样拿着早点,敲开旅馆卧房的门,刚踏进一步便刹住了脚。只见小曼身穿合体白色连衣裙,头戴时髦蕾丝花边帽,脚踩镶钻细跟高跟鞋,化着淡妆,挎着LV,站在门后,望着高陵一脸调皮地说:不是说要见长辈吗?我这身行头还行吧?
“行,行,行,您这简直是公主驾到啊”高陵笑着说。
“来人啊,开路”小曼抬头挺胸,摆出公主架势,拨开高陵往前走。高陵呆了半响,赶紧跟上。
来到高陵家,小曼拿出城市姑娘的大方开朗,热情地与两老打招呼,积极地与两老攀谈。当然,由于语言不通,大多时候两老与小曼都只是各说各的,完了,再相对着“嘿嘿”笑两声,权当听懂了。
高陵则与嫁到本镇的唯一的一个姐姐在厨房忙碌了半天,整出了满桌的菜肴招呼这远道而来的贵客。小曼似乎吃得很开心,一边吃一边称赞。吃完后,还很有礼貌地抢着洗碗。高陵及父母实在扭过不过,也随她去了。
玩也玩了,长辈也见过了。第五天一早,小曼收拾好行李,唤来高陵载到了火车站。小曼贴着玻璃窗,对高陵挥手:回去吧。一边挥手一边流泪,她似乎明白了那一天高陵坐在车上回乡时的感觉了。
高陵望着渐渐远去的火车,突然,一股绝望涌上心头,他疯了一样追着火车跑。他感觉,这回,小曼是真的不会再来了。
小曼坐回座位,拿着化妆盒,看着镜子里高陵奔跑的身影,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高陵及高陵父母都不知道,小曼虽不会讲本地地方方言,但与高陵拍拖那么多年了,大致意思还是能听懂的。
“那孩子太珍贵,我们家要不起……”
“你可是我们家独苗,我们还靠你养老呢……”
“我们高家祖祖辈辈,还没有过入赘的窝囊废……”
“不是这样的,爸……”高陵急切却无力的辩解。
送走了小曼,高陵又回到了忙碌的死水一般的小镇生活。刚开始,也常打电话,但小曼接电话的次数却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渐渐的,高陵也就麻木了。
时间就在忙碌中偷偷流逝了,高陵一直回避的话题在一次又一次的装傻之后,终于避无可避。在年迈的父母的苦苦祈求之下开始相看适婚女子。可是,高陵悲哀的发现,在小曼这个珠玉之后,这所有的女子竟都入不了眼了。两老勃然大怒,还真当你自个儿是人才了。撂下一堆照片,你必须得找一个。高陵浑浑噩噩的,随手拿起一张:嗯,就她了。两老笑开了花,立马张罗着让两人见面。
这天下班,高陵只觉得心里憋得厉害,听得见心脏在胸口突突地跳动的声音。他开着车,一路狂奔,四周平时看起来亲切的山山水水这时都像潮水一样涌了过来,他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快到家门时竟鬼使神差地调转车头,直奔县城高速而去。
第二天凌晨,开了一夜车的高陵出现在小曼的公司门口。他站在这栋高楼大厦面前,只觉得自己渺小得可怜。他怔怔地看着前方,竟不知自己为何到了此处。这时,裤袋里的手机响了,高陵拿起电话,电话那头是父亲苍老而急切询问声。高陵正想着该如何回答,小曼就出现了,一身红色长裙,腰间系一条黑色雪纺真丝带,脚上穿着一双恨天高,正从一辆高档轿车的驾驶位上下来。高陵飞快地躲进了车里,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越走越近的小曼,她比以前更多了一份成熟的韵味,显得更美了。小曼走到途中突然停住了,微微侧了侧头,高陵紧张得掌心都渗出了汗水,可小曼终究没有发现左侧前方那辆廉价车里的高陵,她径直走入了前面这栋大楼。
直到小曼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前方,高陵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呆呆地坐在车里,只觉得心口撕裂得厉害,正一抽一抽的痛。半个小时后,高陵打了个电话回家:爸,我中午单位有事,会面改为晚上吧……
两家走的是乡下风俗,见面之后,先让两孩子相处试试。这一处就过了半年,双方家长眼见这两人和和睦睦的,从没有拌过嘴,都高兴着筹备婚礼。高陵只觉得做梦一般,见面约会了那么多次,你让他说出女友的眼睛是大是小,他只回你一句:我近视,看不清。
明天就是婚礼了,好友拉着高陵进了KTV,说是庆祝最后的单身夜。高陵显得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兴奋,啤酒灌了一瓶又一瓶。朋友们都故意挤眉弄眼:理解理解,明天就进牢笼了啊……
喝高了的高陵不敢回家,被朋友送进了旅馆。高陵半夜醒来,只觉得脑袋烧得慌,身子也烧得慌,稀里糊涂地摸到电话,胡乱播了个号码打了过去:小曼,你等我,等我安排好一切之后就去找你……已经醉得失去意识的他没听到对方手机传来的“都都”的忙音。
熬夜做完策划的小曼关上电脑,旁边的手机响起熟悉的铃声。小曼点开锁屏,“高陵”两字在晃动。小曼想起那天公司门外躲在车里不敢出来的高陵,默默地挂断了电话……
注定是不眠夜,小曼打开DV,里面是小曼最爱的一首歌:那一年,我们青春正好。我攀登高山,渡过大海,飞跃沼泽,却始终走不到你的身旁。你说你情非得已,我说我自有苦衷,其实,都只不过是因为,我们爱得太少。我们缺乏跨过人群的勇气,只能在深夜偷偷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