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过六点钟,天就黑了。窗缝里透进来的风,带着丝丝雨意,凉飕飕的。我忍不住裹紧了围巾。故乡,似乎比别的地方要冷。
车窗外的天灰蒙蒙的,也许很快就会下雨。我在玻璃上呵了一口气,拿手擦了擦。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除了那些站成永恒的山,似乎有了些改变。至少,临街的一排铺面,又多长出了些房子,挂上了“陆川轮胎”或“良塘狗肉”之类的招牌。这些招牌在傍晚也是灰蒙蒙的。
我被大巴车吐在路边。像酒醉的汉子吐出的一堆秽物,脏兮兮粘乎乎。没等我站稳脚跟,大巴车吼一声,急驶而去,只剩了一股刺鼻的尾气。
“赶什么?也不容我说一声再见?”我嘟囔了一句,在心里声讨司机的无情。
转过身,我看到了那个路口。四年了,我以为看到它会哭,但只是一阵心酸辗了过去。眼睛是干涩的。
幕色中,有个人在路上踽踽独行,他的背影有些许落寞,背着一个沉重的工具包,头低低地垂着,脚步缓慢。
这是一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苦命人吧?我想。往前走了几步,呼吸猛地停止,心砰砰地跳起来。他的脚!他的脚……竟然是跛的!
忍不住跟了上去。怎么会那么巧?不会的!这个时候,他不应该在这!
但那个背影,陌生中却透出一种灵魂深处的熟悉。
阿布哥哥!
眼睛终于漫上水雾。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他。
他似乎在向一家小店铺走去,脚步不疾不徐,左脚落地的时候,身体微微倾斜,然后右脚往前迈出一步,脚尖点地,整个人往上耸一耸。他的右脚是跛的。
阿布哥哥右脚也是跛的!
那个人走到小店铺停下,立刻,有个女子从屋里迎了出来,声音里带着火炉的温暖,说:“你回来啦?”昏黄的灯光从她背后照过来,看不清面孔,但语气里的关心,却会让晚归的人有家的感觉。
男人点点头,和女人并肩走入屋里,弯下腰,顺手把工具包放在门边。
我看到了他的侧脸。那是烙在心里的线条,坚毅,菱角分明,岁月只在它上面增了些成熟。
他结婚了?那个女人,是他的妻子?
我迈开步子,想要走上前,门却“吱呀”一声合上。
敲?还是不敲?敲了,我该说些什么呢?四年过去,所有人的生活都或多或少的发生变化,如果他真的结婚了,我应该去打扰他吗?
也许,他早已忘了那些事……毕竟,承诺只是我给自已的,而他并不知道。
二
认识阿布哥哥的时候,我才十三岁。
十三岁的我,就像一夜拔高的秧苗,忽然就长开了来,变成了一个大姑娘。走在路上,开始听到口哨声。偶尔,会有一只手突然斜刺里伸过来,拦在面前。手的上面,通常是一张嘻笑着的、年轻男人的脸。
“神经!”我扔下这么一句话,绕开他。我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女孩,一个六年级的小学生。
阿布来我们家的时候,是春天。围墙边的三棵桃树,枝头上的花正开得轰轰烈烈。因为刚下过雨,每朵粉白清俊的花瓣上,都兜着一小滴晶莹的水珠。
我在桃树下插竹竿,给我的萄葡藤搭架子。偶尔抬起头,看看头顶俏丽的桃花,微笑着摘下一两朵来,别在耳朵上。忙着忙着,嘴里忍不住哼起歌。
正当我唱得兴起的时候,猛然抬头,发现在有个人站在墙边,直直地看着我。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瘦高瘦高的,留着小虎队式的分头,白衣黑裤,脚下穿着时兴的回力鞋。他有一张菱角分明的脸,大眼睛,眉毛浓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
我脸一红,咽下唱了一半的歌,紧抿着唇不再出声。那男孩见我看他,也刷地红了脸,却不走开,踌躇了半晌,看着我嗫嚅地说:“你在做什么?要我帮忙吗?”声音温柔宠溺,含着一丝颤颤的怯意。
没等我回答,哥哥在屋里喊道:“阿布,进来呀!”
男孩看了我一眼,转身向屋里走去。他的左脚落地时,身体微微左倾,然后右脚往前迈一步,脚尖点地,身体往上耸一耸。
我手里抓着竹竿,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他是个跛子。我想起他漆黑的眸子,心里叹一声:可惜。
哥哥经常会带一些同学来家里。他们一来,通常会躲在哥哥屋里,乱哄哄地说着什么,有时候又会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直到吃饭时间,他们才会走出屋子。
这帮人一来,我就得帮妈妈张罗煮饭炒菜,招待他们。
水是要到村前老井去挑的,来回一趟十几、二十分钟。那时候,姐姐刚刚出外打工,这些家务,便一股脑儿压在我身上。
因为有姐姐和妈妈的宠溺,我从小并没有吃过太多苦。肩膀上的肌肉也还没长出茧子,挑着水的姿势,便显得生疏别扭。我撑开两手,搭在两边的扁担钩上,一摇一摆地往家走,鸭子一样。桶里的水洒掉了一半。
我的背渐渐被压得弯成一张弓,实在受不住了!身子一矮,想要把扁担放下来歇歇。这时,一双大手伸了过来,托住我肩上的扁担。肩头一松,我立马钻了出来。
是他!
阿布面带笑容看着我,轻轻地、温柔地说:“很重吧?”他的脸,就在我头顶,靠得那么近。略带磁性的声音,让我的脸没来由地红了。
没等我说话,他便一矮身,把扁担挑上肩,微微跛着脚往家走去。他干起活来很利索。第二趟,他除了肩上的担子,手里又提了一个空桶。他走一趟可以装三桶水。
从那以后,他便时常来我们家。来了也不会躲在屋里和哥哥说话,也很少和我说话,通常是帮妈妈干活。
三
在我上学的路上,靠近集市有个叉路口,是四乡八村赶集的要道。一边通往集市,一边是乡下的土路,另一边是学校。我家在土路的那一头。
这个叉路口,是我最害怕的地方。
那里时常汇集了一帮小混混,一见有女孩子经过,就猥琐地吹起口哨,说一些下流的话,做出不堪入目的动作。
如果单只这样,我是不害怕的,大不了低着头走过,不理就是了。我怕的是那帮混混的头头。
那帮混混的头头叫阿赛,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精瘦精瘦的,头顶染了一撮黄毛,脸上一股痞气。听说他非常狠辣,身上带着刀,时常和别人干架。在那帮人里面,他的口哨声是最大的,有时会发出狼嗷的声音。他还会伸出手,拦住赶集的女子,更甚者,对一些穿得性感、脸上有狐媚气的女孩上下其手。那些女孩嘻嘻笑着躲开,似乎并不以为意。但有些一脸惊慌地尖叫着跑了。她们一跑,阿赛那帮人就发出各种各样的怪笑。
但阿赛不对我吹口哨。
我一走到那里,他便嘴角含笑望着我,看起来少了些痞气,多了些认真。他身边的兄弟起哄道:“赛哥,你的玉妹来了!”
他在那帮人的起哄中,端端地走到我面前,眼睛盯着我上下看。
我把手挡在了胸前。尽管我已经穿着很紧身的内衣,胸部还是越来越高。它让我感到羞耻和害怕。
我压下心里的恐惧,假装一脸平静地走过去。我相信邪不胜正。我的衣服虽旧,但洗得很干净,手和脚都没有露出太多,衣领也被我拉到了脖子上。
尽管如此,我还是无法遮掩正在发育的身体。他们用猥琐的眼光,把我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然后说:啧啧,阿赛,看来看去,还是你的玉妹最漂亮!
在他们的目光中,我的衣服好像都不起作用,薄得透明。一颗心在那透明的身体里,砰砰地跳。
阿赛总是在离我几步之遥的地方,看似认真又玩世不恭地说:“阿玉,等你长大,我要你做我的女人。”他的眼里,闪着一股执着。这股执着让我害怕。
但我还是目不斜视地走了。我只当他说的是笑话。他身边的兄弟似乎看不过,脸上有些愠怒,把一只手伸到我面前。大概没有人敢这么忽视他们的赛哥。哪怕我就是惊慌地跳一下脚,他们也会比较满意。
但我面无表情地停下了。
阿赛拨开那人的手,让我走开。他一直没有怎么为难我,无非是看到我的时候,调侃几句,脸上的笑有些猥琐而已。
我在阿赛的纠缠中过了三年。但我始终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已。
上初三后,为了更好地学习,我开始走读。白天回家吃饭,晚上去学校自习,然后住在宿舍里。
有时候,会在路口碰到阿赛,他的目光长久地盯在我胸部和下身,喉结不停地上下滑动,眼里,有赤裸裸的欲望。他的样子,令我越来越不安。我总是假装什么都没看到,深呼吸一口气,强迫自已平静地走过他面前。
有一天晚上,他走近我说:“要我送你吗?你看,天都黑了。”
我低下头,脚步没有停。
“那天,我在学校等了你一下午,没有见你出来。”他跟着我走了几步。当时,我在楼上看到阿赛在校门口转悠,没敢回家。
我依然没有吭声,加快步伐。
“我在跟你说话!”他似乎有些怒了,一下子捉住我的手。
“你放开!”我使劲想要抽出手,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要是太过份,我会喊救命。
“我告诉你,你躲不开的!我阿赛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他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我也告诉你,如果我不愿意,谁也无法勉强我!”我也怒了,冲他大喊。
附近有两个学生走过,疑惑地看了过来。
我挣开阿赛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虽然喊得底气十足,但我的脚在发抖。哥哥他们早已退学,没有人可以帮我。以后,我只能自已保护自已。
次日放学,阿赛又在校门口转悠,手里拿着一根烟,不停地抽,眼睛望着走出来的每一个人。
我等了很久,他都没有离去,狠狠心,走出校园,径直向他走去。
四
阿赛把烟头丢在地上,走过来瞪着我说:“你终于肯出来了吗?”他脸色阴沉,眼底藏着暴怒。
我稳了稳情绪,平静地说:“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没等他反应,我拔脚就走。
阿赛猛然抓住我的胳膊,往角落里拽。
“你放开我!”我的手被他掐得生疼,拼命地挣扎,喊声把前面一群年轻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阿布!”我求救地看向前面的阿布。他和几个男孩子在压马路。
阿布看了我一眼,再看看阿赛,脸色阴沉地一跛一跛走过来,把我的手从阿赛手中扯过来,一把拉到了身后。
“你是谁?少管老子的事!”阿赛阴狠地冲阿布说道。
“小子,劝你别动她!”阿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你喜欢她?”阿赛眯着眼,仔细看着阿布的脸。
阿布没吭声,握紧了拳头。
“哼,老子偏要动!”阿赛挽起了袖子,眼里像要喷出火来。
那几个年轻人立刻走上前,站在阿布身边,一个二个都挽起了袖子。
阿赛把目光在所有人脸上睃了一遍,指着阿布的鼻子,咬着牙说:“瘸子,你有种!”狠狠瞪了一眼阿布,转身离去。
“他一直缠着你吗?”阿布缓和了脸色,看着我问。
“嗯。”
“你没告诉你哥哥?”
“哥哥经常不在家。”我说。这条路,天天都要走,哥哥不会有耐心送我,他最感兴趣的,是天天晚上走村串巷地找妹子讲古。
阿布没说话,一直把我送回家。晚上,当我走过那个路口时,发现他站在一棵树下等我。
“谢谢你!”我走到他面前,仰起头说。
他笑了笑,伸出手想摸摸我的头,却在半空停了下来,说道:“你放心,往后,我不会让他欺负你。”
我笑了,我知道他说到就一定会做到,心顿时安了下来。从那以后,每晚经过那个路口,阿布都会在树下等我。我走在前面,他默默跟在后面,一直看着我走进学校。
每当碰到阿赛的时候,阿布会走到我身边,紧紧握着我的手。他眼里平静无波,但另一只手会插进口袋。那里,耸出一把刀的刀柄。刀柄很长,像是杀猪的尖刀。
阿赛看着刀柄,轻蔑地哼一声,眼里似有不甘,但他没有轻举妄动。或许,他认为在这种情况下强来不值得。但我不知道的是,他一直在寻找一个机会。
而这个机会,很快就来了。
那天晚上,我走到路口,发现阿布没有在树下,而阿赛坐在路边,斜着嘴角对我笑。他手里拿着一瓶酒。
我的心砰砰地跳,眼光在周围四处睃。我想要找一个救我的人。但那天出奇地安静。或许,人们都在家里吃晚饭?
我加快了脚步,想要跑走。阿赛看穿了我的企图,站起来,拦在我前面。他身上有一股浓重的酒气。
“我-想-要-你!”他直直地盯着我,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眼里的欲望烧成了一片火海。
我慌得手脚发抖,想往他左边绕过去,他往左走了两步,拦住我。我往右走,他也往右走,渐渐向我靠拢。
“你干什么?”我吓得快哭了。
“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我会娶你!”阿赛说着,一把抱住我,喷着酒气的嘴凑了上来。
我使劲推开他,哭着说:“你放开我,我喊了!”
“喊我也要!那个瘸子不会来救你了!”他把我推倒在地上。
“狗杂种!你竟敢动她!”阿布把阿赛从我身上揪了下来。他脸色阴沉得可怕,额头青筋暴跳,上去就是一拳。
阿赛的野性被这一拳揍醒,他红着眼,朝阿布扑去。阿布腿脚不便,一时不留意,两人滚到了一起。
“阿布!”我冲上去,想要帮他把阿赛拉开。
“快走!”阿布冲我嘶哑地大喊。他的手,掐住了阿赛的脖子,阿赛也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拼命地拉扯,也无法把阿赛拉开,忙跑去喊人。
那天,似乎是阿布的灾难日,路上一个人也没有。等我好不容易跑回家,找来了哥哥,已经过了十几分钟。
路口不见阿赛,也没看到阿布。
我焦急地四处找,发现泥地里有一条爬痕,浮尘里渗满了血。
“是阿布!”我的心猛地停顿了一下,感到喉咙一阵窒息。
受伤的一定是阿布!他的腿脚不便,怎么打得过阿赛?况且,阿赛又是那么凶狠的一个人,他曾经为了钱,把别人的腿都打折了!平时纠着一帮兄弟,打架,抢劫,无所不为,在这一带早已臭名远扬。
我和哥哥顺着那条爬痕,往前找去。我突然发现,十几步之外,有个人在地上侧着身慢慢挪,他的右脚伸直,左脚一下一下地蹬着地,一点一点艰难地往前爬着。前方,是集市,那里有一排房子。
“阿布!”我撕心裂肺地喊,眼泪刷刷地往下流,跟着哥哥高一脚低一脚朝他跑去。
阿布听到喊声,回过头看我。
他右腿上,插着一把尖刀,血像喷泉似地涌出来,把他的裤子都渗透了。那血,就顺着涸湿的裤子往下流,把地上的泥土染成红色。
他的脸已经是那么苍白,却还在冲我笑,伸出手来,抹了一下我的泪,说:“可惜,我让他跑了!不过,他也被我捅了一刀,捅在手上……”
“我送你去医院!”哥哥说着,把阿布托到背上,往医院跑去。
幸好没伤着骨头!医生把阿布的伤口缝上,输了血。
五
阿布在医院养伤期间,我坚持留下来照顾他,当然,我也无法上学了,只好请假。
我知道妈妈不乐意,甚至和我吵了一架,让我去上学,但我没有理会。如果不是阿布,或许,我的人生会是另一种版本。
我也知道,她会在我走开的时候,和阿布说过什么,我不问她。谁也无法改变我的心意。
“阿布,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我看着他问。
阿布脸红了,想了想,低声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在桃花下唱歌,像个仙子一样。我……”他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傻瓜!你爱我!我心里想,但我没有说出口。
从这件事发生后,家里人不再让我走读,而是住到学校里。周末的时候,爸妈会来接我。经过那段路口,常会碰到阿布,但是,我很快会被妈妈拉走,有时候,甚至来不及说上一句话。
阿布偶尔来我们家的时候,妈妈的脸色就不好看了,阿布要帮她干活,她总是说:“不用不用,家里的活,有人干呢。”说着,粗鲁地从阿布手里夺过工具。
我知道她不喜欢阿布,她嫌阿布是跛子。
没有关系,要嫁给阿布的,又不是她。
之后的高中和大学,是在外地上的。等我大学毕业,再回来找他。我心想。
可是等我回来,却看到他和一个女人,走进了路边的一座房子,一座亮着橘黄灯光的、温暖的房子。这样的房子,是我幻想中的和阿布的家。
“哥,阿布结婚了!”火炉前,我终于忍不住说出来。
“结婚了?我怎么不知道?”哥哥诧异地看着我。
“可能你去外地打工,他没请你吧。”我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哦。”哥哥只是哦了一声,便又转过头去。他手里拿着碗,正在喂一岁半的侄子吃饭。“对了,你还记得阿赛吗?”他抬起头,看着我问。
我点点头。
“他去年伙同一帮混混抢劫的时候,误杀了人,被判无期徒刑了!”哥哥兴奋地说。
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但心里并不开心。
阿布,你为什么不等我呢?我静静地看着围墙边的桃树。
现在是冬天,树上的叶儿都落了,枝头光秃秃的,一片萧条。葡萄架上只剩了几片干枯的叶子,不时被风吹得哗哗响。
“总要见他一面的。”我想了又想,下定决心走之前去找他。
走到路口的小店铺前,仰起头看门上的招牌:《路口等你》修理铺,承接空调安装、电视机维修……
“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那个女人满脸笑容地迎出来。她长得很娇小,五官清秀,笑容像冬天的阳光那般温暖。
见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她又重问了一遍。
屋里的人抬起头,愣了一下,刚刚绽开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向我缓缓走来。
“前几天。晚上回的。”我笑着说。
“……哦,难怪我没有看到你。”他的眼里闪过一丝遗憾。
“你……结婚了吧?恭喜了!”我看着他们,压住心酸,强迫自已微笑。
女子看了一眼阿布,哈哈大笑,转身走回屋里去了。
阿布脸一红,搔了搔头发:“他是我表妹!”
“啊?”我脑袋轰一声响,“表妹?”
“店里一个人忙不过来,就请她来帮忙了。”阿布笑着说。
我忍不住嘴角上扬,继而咯咯地笑,直笑得腰都弯了下来,脸上却不知不觉流下两行泪。
“你怎么了?”阿布紧张地看着我。
“没怎么。我只是……只是觉得自已很蠢。”我都不知道自已是在笑还是在哭。
“……哦。”阿布看着我,木讷地应了一句,然后,低着头,犹犹豫豫地问:“你……”
“我怎么?”
“你有男朋友了吗?”
“有呢!我这次回来,就是等他娶我的。”我看着他笑。
阿布的脸色暗淡下来,低着头,半天才道:“他一定对你很好吧?如果有机会的话,真想见见他。”
“你认识他。”我憋住笑,“另外,我需要你帮我去问问,他愿不愿意娶我。”
“他是谁?”
“阿布。”
靠在门框上的表妹发出一阵大笑。我跑过去,和她笑成一团。
阿布嘴边的肌肉不断地扭曲抽搐,不知道他要哭还是要笑。
他跑过来,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几滴温热的泪落在我脖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