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花和笔

八月桂花香

又是一个艳阳天,睡眼惺忪的若云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暖暖的阳光透过窗帘,,已经挤进了大半个房间,,照在她微微翘起的嘴角上, 轻抚着她睡足了觉而泛着瓷光的脸。

来澳大利亚访学已有四个月,每天第一眼看到的是总是蓝蓝的天——淡淡的、透明的、纯净得能挤出水来的蓝,飘着棉花糖般洁白的云朵;远处便是高高低低、闪着亮光、在叶尖跳动的绿了,这让若云的心情不由得一下子欢愉起来。

昨晚,,在送她回来的路上, 文韬说:“如果真的找不到合适的人, 我可以陪你去”。话说得很轻,却像闷雷一样在若云心底炸响。“可以吗?”她也不确定该如何回答。

浴室里弥漫着蒸汽,传出哗哗的水声。“要不要跟他走呢?”喷头下的若云一直想着这个问题。去–意味着一定会发生些什么,对今后的生活会有什么影响?应该迈出这一步吗?不去——似乎又有些不甘心。茫茫人海,跨越了半个地球的距离在此相遇,仿佛冥冥之中的安排,是该拒绝这诱惑呢还是跟着感觉走?若云拿不定主意。

推开沐浴房的门,若云裹着浴巾走了出来,水珠顺着湿漉漉微卷的黑发,滑落在她雪白的肩头。江南水乡的灵秀和书香门弟的熏陶,给了她娇嫩的容貌和温婉的性格。三十多岁的人了,依然面如桃花,肤如凝脂,说话声音不大,言语间化作眉尖那一点笑意。

告别了远方的爱人和年幼的儿子,若云独自一人来到澳大利亚求学,参加由国家留学基金委组织的为期一年的学术交流项目。幽静的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克劳福德学院就座落在美丽的格林芬湖畔,井然有序的生活节奏让若云重回学生时代,这里的一切让她感到无比新鲜、有趣。假期快到了,勤奋的学子们也需要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若云太想出去玩儿了。澳大利亚幅员辽阔、风光迤逦,吸引着全世界的目光,从美得让人窒息的东海岸到神秘干旱的内陆,有太多的地方可以去走、去看、去拍、去体会,而她都还没有去过呢,不能就这样回国吧?!班里虽然也组织旅游,但若云不喜欢那种互相迁就、赶景点式的组团游。

他说他可以做她的司机、导游兼保镖,这些地方他太熟悉了。文韬是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教授,移民澳洲已有十个年头。妻子从事会计工作,俩人彼此独立,无论事业上还是性格上,淡淡地相敬如宾。十几年也就这样过来了,激情已经转化为亲情,昔日梧桐树下那个红衣黑裤的窈窕淑女早已定格为遥远的记忆。膝下一对可爱的儿女,聪明伶俐,多才多艺,继承了父母良好的基因。

都说文韬属于典型的中国北方汉子,高大结实、精力过人、思维敏捷,雄心勃勃,朴实的脸上常常挂着憨憨的笑,尤其是看着若云的时候,有种异样的东西在眼睛里闪烁,含情脉脉。健谈的他,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多数情况下只有他一个人在讲,若云含笑默默地听。

在若云看来,文韬就像一棵遮风挡雨的大树,没有他不知道的、没有他不能够的。人在异乡,身边有他,若云感到安全,好比水中的浮萍有了依靠,不再孤独。文韬打心眼儿里喜欢若云,觉得她善良坚韧,自强有骨气,丰腴性感,与众不同,时常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他曾不止一次地对若云说:“你是堪城华人女性中最特别的一个”。

异样的感觉传递在两人之间,说不清道不明,却牵肠挂肚、欲语还休。每当听到文韬的声音,若云都会感到亲切又紧张,特别不敢看他的眼睛——那是一双不大的、总是含笑望着她、黑幽幽深不见底又充满温情的眼睛,能看到她的心里去。还有那厚实的肩膀,靠上去让人踏实。若云就喜欢这样靠着,任由他有力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她长长的头发,就像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文韬带她去了堪城北部的一个小镇——地处市郊却有着别样风景的世外桃源。二人顺着幽静的林荫道漫无目的地走着,道路两旁粗壮的大树枝繁叶茂,灌木丛漫山遍野,一直铺陈到天边,其间零零星星地散落着几户人家以及风格古朴的有着百年历史的酒吧。

“这里的树好高呀,比其他地方的都要粗很多”。若云抬起头,兴奋地手舞足蹈。

“那是因为它的历史要比堪培拉还早呢”,文韬回答说。

“我要是住这里,我会在院子里种一棵桂花树,每年八月,满园飘香”。

“好啊,要不要请我到树下坐一坐呢?”他的兴致来了。

“看心情”,若云故意卖起关子,“心情好呢,我还会请你吃我自己做的桂花糕”。

“那我就专等你心情好的时候来,如果你心情不好,我就躲起来避而不见”。文韬一脸坏笑地说。

“你讨厌!”

鸟儿鸣叫着、追逐着从他们的头顶略过,四周归于寂静,静得只能听到俩人一前一后的脚步声。爬上一片山坡,天色越发地暗了,若云有些害怕,怕草丛里会突然窜出一条蛇来。此时文韬仿佛下定了决心,从后面伸出手去,抓住了若云冰凉的手腕,将她猛地拉入怀中。那晚的月亮特别大,圆圆的挂在天空,把清辉洒向大地。若云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被他抱着,听得见他快要撞击出胸膛的剧烈的心跳声,这也是她内心所期待的吗?不知何时起风了,风吹起他们的衣角,吹乱了她的长发,他搂着她背转身去,想用自己宽厚的身体抵挡这强劲的晚风,然后俯下身,将滚烫的双唇压了上去……

  二

  十四天的时间,文韬带着若云走墨尔本、游黄金海岸、一路北上直达凱恩斯。若云喜欢看他开车时自信的样子,总是右手扶把,左手将若云轻轻地攥在手心里。

“专心开车,一手掌把在高速路上多不安全呀。”若云笑着说。

“这样开车最踏实!”文韬丝毫不理会,依然得意地开下去。

“我们这次走过的这几个城市,你更喜欢哪一个?”若云问道。

“墨尔本”他不加思索地回答。

若云心中暗笑,就知道他要这样说。

墨尔本是一座摩登与古典水乳交融的城市,仿佛时空隧道在此交汇,巴洛克式风格的建筑、栩栩如生的城市雕塑随处可见,摩天大楼鳞次栉比。徜徉期间,感觉她既有大都市的繁华,又少了那份嘈杂,城中数不清的绿地、公园,连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正以他们自己的方式优雅着、快乐着。

二人到达时已近日暮时分,街头的酒吧里飘出阵阵音乐,时尚的年轻人按捺不住兴奋,开始在维多利亚时期就使用的有轨电车里唱起歌来,整个城市都在跃动着。文韬匆匆停好车,办好入住手续,就迫不及待地领着若云钻进了房间,这时谁要是挡了他的道,他定会跳起来将那人一脚踢开。

放下行李,若云感到不知所措,认识他才一个月,除了吃吃饭、聊聊天,湖边散步时连手都不曾拉过,虽然心里很想这么做。直到那天晚上,那片如水的月光,那个长长的吻……是不是进展得太快了,是不是不应该呀?为了掩饰紧张的情绪,若云径直走到了阳台上,假装欣赏楼下的风景。

“还不错吧?”他跟了过来。

“好美!”若云由衷地感叹。仲夏傍晚的天空更像是画家手里的调色板,凉风乍起,日落西斜,头顶是湖蓝,前方是群青,间或有普蓝,天边就是一片玫瑰红了,随着时间的推移,暖色调渐渐多起来,变幻莫测,蓦然抬首,已不是先前看到的那片天空。

若云转身走进房间,正盘算着要不要到街上去走一走,却感觉腰身被人从背后抱住了,文韬的话带着热气吹进她的耳朵里:“从看到你的那天起,我就无法停止想你,你让我找得好苦”。扳过身来,遇到他灼热的目光,若云被他有力的臂膀紧紧地箍着,几乎不能呼吸,一双大手在她纤细柔软的身体上摩挲着,解开了她的衣扣……

沐浴着道格拉斯小镇明媚的阳光,穿过热带雨林遮天蔽日的清凉,追逐着卡阿玛岸边惊起的海鸟,领略了邦迪海滩冲浪的狂喜过后,他们踏上了归乡的路途。无论是徜徉在游人如织的街头还是坐在驶往大堡碓的轮船上,他们俩总是十指紧扣,从没有分开。现在该是回去的时候了,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回到原点,像一切不曾发生过。

日上三竿,汽车缓缓驰出海港城,心情沉闷得犹如窗外渐渐浓重的暑气,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忽然,若云的手机骤然响起,是地球那边的他打来的,若云的心不由得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慌乱不已,不知该如何应对。响了很久,铃声变成一条短信映入眼帘:“你说堪培拉的冬天很冷,给你买条围巾寄过去吧,不知道你喜欢哪种?就选了块最贵的”。几行字刺痛了若云的眼,她就这样握着手机,久久地、一动不动地对着屏幕发呆。

对高科技产品一向不感冒的他现在也换了智能手机,学会了用微信,时常发些安全常识、生活百科的链接,上传些儿子顽皮可爱的视频、图片。昨天,他居然通过QQ转来一首音乐《今夜你会在哪里》,饱含深情,为人妻为人母的若云却听得脸发烧,羞愧无比,下定决心,回去后就与文韬分手,结束这段不该发生的故事。不管有多么舍不得,都会有告别的时刻。二人注定没有结果,与其发展到不可收拾,不如尽早刹住车,留一段美好在彼此心里。

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丝带般缠绕在郁郁葱葱的山间,青翠欲滴的山林掠过车窗,淹没了前面的九曲十八弯,回荡着邓丽君缠绵悱恻的歌:

  海边掀起浪涛,激荡了我的心。

  记得就在海边,我俩留下爱的吻。

  那样美又温馨。

  如今只有我一个人,默默地在追寻,

  追寻往事

  那段欢乐时光,那段美丽的梦。

  爱人爱人我的爱

  你是否已忘怀

  爱人爱人我的爱

  你到底在何方?

  想起从相识到相知的点点滴滴,想起一路走来他的悉心呵护,想起在机场再一次整理行李时,他把最轻的塑料袋系紧、递到她手里的情景,想到回去后俩人将形同陌路,当她独自徘徊在黄昏,登上那处高坡,往日浮上心头,却只有她一个人时,不禁黯然神伤。她一遍遍按着车载音响的重播键,扭过头去不让文韬看到她的脸,任泪水无声地奔流。

第一次,若云希望返乡的路长点再长点,能跟身边这个人多呆一会儿哪怕一小会儿。当那一刻最终到来的时候,她捧起文韬的脸,深深一吻。那是一张由于长途驾驶已经疲惫不堪,心事重重、又百感交集的脸,刻着满腹话语却不知从何说起。“我衷心地谢谢你”,像歌中唱的那样,与君吻别,然后若云拖起自己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走了。好像一回头一挥手,便会勇气全无,留下身后怅然若失的文韬无奈地、傻傻地站着,心如刀绞。

  三

  时间不紧不慢地向前流淌,全然不理会人们的喜怒哀乐,按照它固有的节奏继续着。若云尽可能多地呆在校园里,除了上课就是泡图书馆,让自己忙碌着,不去琢磨其它的事。一周过去了,没有他的消息,这样最好,她心里想,但偶尔还是会掏出手机看看。

一天下课后,若云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回走,整个人懒懒的,坐在贝尔康恩的站台上准备倒车。“滴”地一声,一条短信跳了进来:“你好吗?”——是他。像一粒石子投进了湖面,击碎了表面的平静。原来这些天吃不下睡不着,就是为了等待手机里面那个人的一句话,只要还能听到彼此的声音,只要还能相依相偎,可以用全世界来换它。人生苦短,知音难觅,顾不得那么多了。什么清规戒律、什么道德仁义,难抵满腔压抑已久的激情。泪眼婆娑中是二人诉不尽的相思,先前极力构筑的防线,顷刻间土崩瓦解,整个人心甘情愿地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周六的清晨,城市似乎迟迟不愿从酣睡中醒来,太阳已经老高老高地挂在头顶,街道依然安安静静。窗外的街心公园里,跑过一队队晨练的身影,还有一群群围坐的人们,带着美酒佳肴,还有他们的狗狗,或坐或躺,或者就这样轻轻地聊着、享受着暖暖的阳光。房间里,激情过后的俩人拥在一起,文韬抚摸着若云幼滑的肌肤,笑着说:“我以前都以为自己不行了,怎么跟你就没够呢?”

若云娇嗔地往他怀里拱了拱,“好,都给你,只要你想要。”

“宝贝儿你真好!”他更用力地搂紧了她。

“从下周起,我要每天接送你上学、放学,送完孩子们时间正好。”

“那不是太辛苦了,我们住得不近呢,你还有工作。”

“我高兴呀,没有你的日子,我不知道该怎么过,接送你会成为我每天生活的一部分呵。”

若云在文韬脸上轻轻地啄了一下,“谢谢你,宝贝儿!”

“你每天晚饭前都会陪孩子们打球吗?”她问,

“只要有空一定会的,但昨天没有,我们看电视呢。”

“什么片子?”

“《还珠格格》,女儿特喜欢,非要陪她一起看。那个小燕子真够闹的,惹得皇上龙顏大怒,亏得容妃亲手做了一碗银耳莲子羹,慢慢劝着,皇上才不生气了。一碗羹有这么神奇吗?”

“你想吃呀?这有何难,哪天我做给你。”

“真的,你会做?”

“我没有做过,但我妈妈常做给我们吃呀。”

“你们家人好口福,这可是只有皇上才有的待遇啊。”

“你就是我的皇上。”

“旧时王榭门前燕,落入寻常百姓家”,什么年代了?若云记得母亲熬制的银耳莲子羹,甜甜的、软软的、浓浓地汤汁顺着勺子的边沿慢慢地流下来,梨膏糖一样,全家人都爱吃,母亲常常要熬一夜。若云总想为文韬做些什么,兴许这暖心润肺的莲子羹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若云从亚洲超市买来银耳、枸杞、莲子、冰糖、红枣还有桂花。没有砂锅怎么办?用不锈钢锅熬好像总不是那么回事。对了,澳洲的慢锅内胆不是陶土的吗?若云灵机一动,翻出许久不用的慢锅,倒入泡了一夜的银耳、莲子,调到自动档,哈哈,不用管它了,它工作我休息,晚上就可以让文韬喝到他自以为只有皇上才能享用的银耳莲子羹啦。

然而从早上八点炖到下午三点,锅里依然汤是汤水是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莲子已经开口了,但银耳咬起来还脆脆的,等银耳能吃的时候,莲子恐怕要烂了,赶快盛出来,哎,皇上的汤汁要用心熬,哪有那么容易的!

晚饭后若云每半小时下楼来看一次她的汤,不时添些水。都夜里十点了,怎么还不浓呢?若云将温度调到低档,熬它一夜!第二天醒来,她迫不及待地直奔慢锅,汤是浓些了,但依然不是妈妈做的样子。要不然用压力锅试试?放学回到家,若云一头钻进厨房,将慢锅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倒进这个超级快锅。嗯,这下好多了,再重新换作慢锅继续熬。直到夜里十点,银耳已经软塌塌的了,莲子还是硬硬的,恐怕是放晚了,唉!

“宝贝儿,你在干什么呀?”

“那个银耳莲子羹呵,真不给面子,还没有做好呢。我准备再熬它一夜!”

“不能开着电熬一夜呀,不安全。”

“没事,昨天已经开了一夜了。”

“不行,太危险了,即便是我不吃也不能让你冒这个险啊,马上关火!”

“好吧,明天早点起来做吧。”

清晨,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小区里安静极了,伴随着鸟鸣,远处偶尔传来汽车驰过的声音。门前那棵高高的桂花树伸展着硕大的枝桠,像伞面一样打开来,罩着树下等候的若云。若云捧着一个蓝色的保温瓶,白皙的颈下一袭薄如蝉翼的连衣裙,勾勒出她的凹凸有致的身姿。

“对不起宝贝儿,来晚了,路上堵车。”

“没有关系,一大早送我上学,让你赶得好辛苦”。话音未落,已被文韬的热吻堵了回去。

“趁热喝吧,不如我妈妈做得好,但我尽力了”。双手递上那个重重的罐子,她有些歉意。

“谢谢你宝贝儿,送下你我就喝”。

半小时后,一条图片短信无声地传进了教室,是一碗顏色虽已不清亮但浓浓的银耳桂花莲子羹,配有一行文字:“这是我喝过的最好的银耳羹”。

  四

  时间过得飞快,八个月弹指一挥间,若云和文韬几乎天天粘在一起,一起上学放学,一起在夕阳里开车兜风,一起蹲在湖边喂天鹅,一起依偎在小镇的长椅上晒太阳。即使只有短短的一小时,他们也会找家麦当劳,要两杯咖啡,闲聊一会儿。转眼又到了学期末,班里的同学开始议论行程、议论去留的问题,有人兴奋、有人怅然。

“留下来吧,为了我,我帮你找工作,然后申请移民!”文韬拉着她的手,目光恳切。若云何尝不想留下来呢,这里有纯净的空气、轻松的人际关系,一流的学术氛围,更有他。

八个月来,若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时光仿佛回到了从前,那样的豆蔻年华,充满青春活力,挣脱所有的束缚,恣意舒展,随心而动。八个月内所发生的事情,超过了以往八年,他们有专属彼此的手机铃声,有每日清晨的第一声问候,有挖空心思为对方设计的烛光晚餐,有出差归来欣喜打开的生日礼物。俩人在一起,就会有说不完的话、谈不完的情、做不完的爱,那是人性的回归,是生命的绽放,那是前世未了的缘份,是千年修来的真爱,那是旁人无法体会的深情,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华彩乐章。

然而,若云知道,无论如何文韬是不可能离婚的,他不忍心伤害他的孩子们,不忍心亲手打碎那个家。若云也不可能,不可能什么都不顾了,不顾喜欢拉着妈妈的手,一边走路一边滔滔不绝讲历史故事的儿子,不顾年迈的父母,不顾那个还在等她回去的他。

想到远方的他,若云满怀歉疚。情窦初开时,和他偶遇在大学校园里落英缤纷的小路上,那样的懵懂青涩、那样的甜蜜温暖,一切都还历历在目;步入婚姻殿堂后整日里柴米油盐,生活归于平平淡淡,两人有过磨擦、争吵,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护着她。当若云犹豫不决是否应该抛下五岁的孩子赴澳深造时,他辗转反侧了好几个晚上,最后将存折交到她手里:“还是去吧,圆了你的梦,带上它备用”。想到此,若云只恨自己太任性、太无耻,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来?怎么可以这样对待他呢?

“但是,我试过了,就是放不下呀。”若云在心里对自己说。明明不该发生的事,偏偏遇上了,无法抗拒,该如何是好呵?

思来想去,现实让若云明白了她的家在海那边,那里有她的骨肉,有她的未来,是她无法割舍的纽带。在她生活的那个城市,此时桂花一定开了,星星点点的小黄花摇曳在枝头,发出阵阵幽香,熏染了整条街、半座城。

保持原样吧,保持两边的平静,为了那个家还有各自对家的责任,割舍掉眼前不尽的依恋,留下心底不敢碰触的痛。不在乎天长地久,只要曾经拥有,正如当下流行的仓央嘉措的诗中所写:“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呀,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无论多么相爱,此生不会再见。

告别的日子不可抗拒地来到眼前,文韬坚持一定要送若云去悉尼,一定要目送她的飞机离开。车窗外大雨滂沱,所有的东西都淹没在雨雾里,无论雨刷如何卖力地工作,总刮不尽玻璃上不断涌来的雨水。他的眼睛最近很不舒服,一到傍晚就干涩流泪,今天这种天气更不敢大意。文韬超乎寻常地双手紧握方向盘,一言不发,专注地开车,为了身边这个他心爱的女人。

换登机牌、过安检,文韬不能再往前走了。“留张影吧”,他掏出准备好的相机。若云整理好情绪,面对镜头,还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不知拥抱了多久,俩人的泪水交织在一起,打湿的衣衫,混然不觉身边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们。这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周围的一切幻化成飞速旋转的线条,没有了声音、没有了时间,环绕着中间难舍难分的人儿,如同那晚一轮明月下,山坡上两个风中拥吻的剪影,片片桂花从天而降,随风飘逝。

魂断澳洲,十指相扣的手终要放开,像身体的另一半被硬生生地撕开,痛彻心肺。

飞机轰鸣着冲上天空,将一切抛在身后。舷窗前,若云向下面的碧海蓝天投去最后的一眼:“别了,悉尼,别了,我的爱,来世我们可以在桂花树下毫无顾忌地手牵手,你可要记得我现在的模样。在那个遥远的地方,我会手捧桂花糕在树下等你,不知道你还能找到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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