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是我所认识中最细腻,也最后知后觉的男人。
大学的时候他选了艺术系,主攻绘画,都说学艺术的人都有些神经不正常,沈浪也不例外。
他毕业的时候,连投了两份心仪广告公司的简历,却都石沉大海,没有一丝音讯,便索性不去找工作了,在老城区租了一套二居室,给杂志和小说绘插图,稿费倒也能养活自己。
他女朋友果果是个豪爽的蒙古女子,继承了蒙古人的一切优良血统,因为沈浪,果果毕业的时候推掉了家里安排的工作,死心要陪着他。
我时常在想,为什么好妹子都会遇到一头她爱的猪,而我遇不到,可能是我太聪明了,不属于猪那一列。
沈浪决定开纹身会馆的时候,我在一家小公司已经工作了半年,手里有了一些积蓄。他打电话要我支援的时候,我把老婆本拿出了一大半,但是要资金入股。
他一口应允。
我请假去找他的时候,沈浪已经找好了店址,把房子租了下来,不大,好在地段不错,他问我取什么名字好。我说不知道。于是就去喝酒,喝到哇哇大吐,果果却嘛事都没有,她笑我们太差劲,一点儿都不像男人。
对,就叫男人帮吧,沈浪像是突然喝了两罐红牛一样清醒了起来。
那天夜晚忘了是怎样回到沈浪租的地方,但可以想象的到是,一个女人一手一个扶着两个喝醉了的大老爷们儿走在深秋的晚上是多么一件诡异的事情。
后来,我在另一个城市听到他们经常吵架,严重的一次动了手。
沈浪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说他在医院。
我不由分说的劈头盖脸,鞭辟入里的骂了他一顿。
好久,他说:是我住院。
我靠,我在电话这头惊诧的不能说话。
然后记起果果大学的时候是跆拳道会员,沈浪是搞艺术的,怎么可能打的赢她。
我稳了稳情绪,问他什么情况。
他满心抱怨,我真的受不了这个女人,太他妈的暴力了,不就是在帮女顾客纹身的时候多看了两眼吗?不就是对几个女客户好点吗,我又没做什么,激动个球撒!沈浪在电话那头越说越激动。
我去L城找他们的时候,他和果果还在闹冷战,分别给他们打电话,都说让我去找对方,我去会馆找他们的时候,只有果果一个人坐在店里,一个顾客也没有。
看到我,果果竟然第一次有了泪水,扑到我的怀里,小鱼,他是不是嫌弃我了?
我一边无措地看着她一边想着怎样安慰她,酝酿了会情绪,不会,他喜欢你,我说。
可他为什么没有以前对我那样好?
可能是你没感觉到,交往越深矛盾越多,这是磨合期,很正常。
可我们之间的磨合期已经够长了,我们在一起四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无言以对。
Tattoos-lover,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刺青恋人?我用蹩脚的英语翻译说。
是刺青爱人,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一个爱人,就像刺青,烙印心底,你看,这朵格桑花,是他给我纹的,多美。
据说,在藏地,有这样一个传说:当你寻找到六瓣的格桑花时,你就将会寻找到你心中的爱人。
看着果果手臂上那朵六瓣花,他爱你,不是吗?
或许吧,果果用左手抚摸过那朵六瓣格桑花。
小鱼,告诉他,我走了,如果他在乎我,他会知道怎么做。
真的要这样吗?你们这个店我可是有股份的,你这样是不是不负责啊?你先冷静会儿,我逃也似的走到一边,拨通沈浪的电话。
可是不在服务区,操你大爷的不在服务区。
果果收拾好了东西,很少,拉着一个小小的旅行箱,小鱼,你告诉他,他买的东西我一样也没带走。
你自己跟他说,我他妈的又不是你两之间的信使,我不愿意做这种事儿。
果果用手擦了擦眼睛,不了,我要回家。
我最终没能拦得住果果,就这样看着她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小鱼,我不是故意要把他打成那样的,是个意外,坐上车的瞬间果果回过头来大声的哭着对我嚷。
我找到沈浪的时候,告诉他果果的事,一字不落的说了,他坐在医院花园的条椅上一根接着一根的吸烟,保持沉默。
妈的死女人,她穿的内衣还是我买的,她脱下来没?
沈浪突然丢下烟头,用脚狠狠的蹬了一脚,我去找她,不能让她穿着我给她买的内衣去给别的男人看。
我说,你不怕她再揍你?
沈浪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个死女人,老子没让她走她竟然跑了,说完就哭了,说,我要告她,让她付医药费。
后来,我辞了工作,和沈浪一起维持着会馆的生意,闲着的时候沈浪也会绘些插图赚些烟钱,日子就这样不死不活的过着。
他在卧室里画了一副大大的画,上面画满了种不知名的花儿,一条宽泛的不知尽头的河深深的阻隔着,对面站立着一个还没画脸的女子。
我问他那画里的女子是谁。
他不说话。
我说这幅画可以卖些钱,看起来还不错。
他不说话。
那你画的是什么花?
彼岸花。
刹那觉得智商完全不够用。
我平静了一下说,在哪找的这么文艺的花儿?
沈浪说,她以前喜欢这花儿。
那咱们去找她吧!
沈浪说,或许她现在过得很好呢?干嘛要去打扰她,她说的对,可能我们真的不适合,是我变心了。
我说,你不去你怎么知道她过得好不好?可能她还喜欢着你呢?
沈浪摇了摇头,接着像被狗咬了一样的蹦了起来,她过得好不好关我毛事儿啊,谁再跟我提她我跟谁急!
我心想你不让提她还挂了这么大的一幅画来想她。
要不咱把这店卖了吧,反正又挣不了多少钱,还不如出去转转,你多卖几幅画来的快。
那你干什么?他回过头看着我。
我看着他,我帮你卖画,做画展。
卖掉可以,这幅画不可以卖,还有,我要纹朵花。
沈浪沉默了一会儿说。
沈浪把胸口上文的龙用药水洗掉,然后画了一簇彼岸花。
小鱼,你来帮我纹。
我接过纹身针一点点的在他身上画着,有没有一点儿像华佗给关公疗伤的感觉?
疗你大爷,人家华佗技术比你牛逼多了。
沈浪嘶嘶吐着气说。
看着还不错,沈浪胸口上的彼岸花,在渗出来的血迹点染下,像真的一样。
卖了会馆,买了一辆二手捷克,向北走,一直走,什么时候心情爽了再回来。
一路北上,没有目的地的直走。穿过黄河,路过太行,看着北方的雾霾,喝着衡水的老白干。
过了张家口,才到了丰宁的坝上草原。
望着传说中诞生过蒙古人和蒙古狼的的草原,我问他还要继续走吗。
不用了。
沈浪停好车,点燃一根烟。
她老家是不是就在这里?
嗯,我以前来过。他吐了一个烟圈,慢慢的变大,变大,消散。
我说,要去找她吗?
嗯,不去。
你,你,你到底去不去?
去!沈浪从猛的吸了一口,踩了下油门,向前飙去。
天黑的时候找到了果果的家,沈浪轻车熟路的带着我走进小区,可果果家里没人。
沈浪敲开了对面的门,一位老太太开的门,奶奶,你知道都兰家的人都去哪了吗?
都去都兰男人家去了,明天可能会回来。
听到这,沈浪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样的往后靠,我扶着他跟老太太说了一声谢谢。
坐在驾驶位上,沈浪表情仍一阵恍惚,我问,都兰是谁?
他沉默了一会儿,眼泪又往外飙,这个死女人,说好只爱我一个人呢,全他妈的是谎话。
我抽出两张纸巾递给他,说,回L城吧。
沈浪到了L城一家小广告公司,做了设计总监。
我陪了他一阵子,离开了L城,开着那辆二手车,沈浪说是送给我的,算是赔偿。我开着二手捷克一个城市一个城市的寻找我理想的落脚所,偶尔给朋友打打电话,包括沈浪,可他很多次都没接,日子就像这样平淡的过着。
2016年,同学聚会,又回到L城。住在沈浪买的新房子里,朝南的阳台上,种着未开的彼岸花。那天,喝了很多酒,喝的哇哇大吐,可却再也没有一个果果一手一个架着我们回家了。
那副未完成的画仍挂在新房子的客厅里,画里的女子却被添上了精致的五官,越看越像她。
我说,是不是还放不下?
沈浪说,小鱼,你知不知道,爱一个人最好的结果是什么?
我不知道,毕竟我还是只单身狗。
沈浪笑着拍着我的肩膀说,我他妈的也不知道,这狗日的爱情。
我无语对答。
他接着说,我对得起许多人,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果果,你知道吗,那次她打我,我只是被她推倒的玻璃瓶砸到的。
我想她,好想好想。
我从不知道沈浪会有这样的一面,我第一次这样的被一个男人打动。
我带走了那副画,我知道,沈浪需要重新开始,而他,不需要它。
好久以后我知道了彼岸花的花语,当人魂魄离开时,会踩在火红色的地狱花,一步一个血印,到达幽冥世界。
而果果就是沈浪的魂魄,刺在沈浪的胸口,所以,当果果不在的时候,他就失了魂丢了魄,无家可归,流离失所。